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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寻找手艺》导演张景:我就是要反着来

2017-11-01 来源: 财新网 原文链接 评论0条

【财新网】(记者 黄姝伦 实习记者 樊朔)一辆白色的大众“老爷车”载着四个人的摄制组,穿过戈壁滩、高原、海岛,费时129天,行程34300公里,跨越23个省份,记录下了199位手艺人的144项传统手工艺:山西柳林孟门镇桑皮纸、新疆和田戈壁滩的巴拉曼乐器、甘肃景泰龙湾村羊皮筏子、云南勐海县勐遮镇傣族油纸伞、山东高密的年画……

片长212分钟的《寻找手艺》,今年4月19日在视频分享平台哔哩哔哩(下称B站)分五集上线。沉寂半年后,10月15日,微信公众号“Sir电影”发出一则名为“拒播它的13家电视台,你们后悔吗”的“十万+”推文,把这部纪录片推到了舆论焦点。目前,全网点击量达百万,B站总弹幕数累积近四万,豆瓣电影评分8.7。

《寻找手艺》导演张景:我就是要反着来 - 1

《寻找手艺》海报。图片由受访者提供

过去的半个月,有影评称之为“无背景、无资金、无技术”的“三无”纪录片;买账的观众认为其真实得可爱,被镜头中手艺人的“无闻之境、无名之情”所打动;甚至它浓浓的“外行”调调也为网友追捧:半路出家的IT男摄影师,速成的录音师身兼灯光、外联数职。摄制组一路的喜怒哀乐与“不靠谱”,都被随性地记录“在案”,穿帮镜头让人觉得好气又好笑。

《寻找手艺》导演张景:我就是要反着来 - 2

“外行”团队半路出家的摄影师,“IT男”何思庚。图片由受访者提供

这部看似漫不经心、破绽百出的“外行”纪录片,实则是导演张景挖空心思对传统纪录片叙事的一种反抗。他从事纪录工作逾十年,但他对财新记者说,“我从来没出过作品。那十年都赚钱去了,拍的只能说是素材,不能称之为作品。”

片中,张景配音的旁白,兀自说着所感所想,代入感极强。张景称,之所以反其道而行之,是为了抛开传统纪录片的“上帝视角”。他希望把“对个体的尊重”“中国人的精气神”更真实、平等、有温度地传递给观众。

2014年9月片子完成拍摄, 268小时的素材,剪辑不下50次,最后一次是在2017年7月。2016年底开始,该片被数家电视台婉拒,今年4月才正式在B站上传,9月登陆爱奇艺。但这部片子带来的商业价值微乎其微,是笔“入不敷出”的赔本买卖。70后的张景清楚,是90后、00后观众的喜爱,使他保有对这部片子的信心。

这部个人色彩强烈的作品,不仅仅是手艺人的故事,也是张景自己的故事。在豆瓣上,张景上传了127篇的导演手记,且几乎有问必答,抽丝剥茧般讲述了自己和《寻找手艺》之间的联系,相互折磨、相互成就。

在时代洪流的裹挟下,一些手艺的传承被代际所阻挡,几乎不可避免。至始至终,《寻找手艺》并没有回答何为“工匠精神”,又该如何面对传统的消亡与传承。如同张景,年过四十,正逢“中年危机”,他同样也在寻找着意义。

扔掉“松松垮垮的拖鞋”

财新记者:影片一开始,你就提问“你的梦想是什么”?把自己原本“两套房、两辆车,两个可爱的孩子,一个幸福的家庭,月收入三四十万”的北京生活形容为“一只松松垮垮的拖鞋”。是什么契机让你想到要去改变这种生活状态?

张景:原来在央视工作时,我虽然拿了一些奖,但基本上是别人冲在前面,我打打下手,心里老不甘。当时央视的报酬也不是太高,就干脆奔钱出来(开视频公司)。后来的十年,我都在用央视学到的技法,给别人提供服务。

2013年底,我面临着很多官司,客户的尾款要不回来。打的官司我都赢了,但是人家还是不给,连续好几个(项目)。当时也40岁了,就觉得人生真的就这样了吗?如果说这一辈子就为了钱,这么累下去也挺没意义的。

沮丧,特别沮丧。感觉是老天爷把我的门关上了,可关门的时候告诉我:“你小子别往这上面走,这十年来你喜欢的纪录片一个都没有完成,拍了五六百个小时,反而把自己最想做的东西扔了。”

财新记者:为什么会聚焦“手艺人”这个群体?

张景:我老家在湖南省洞口县的偏远山村,小时候村子里除了盐、衣服需要从外面买,剩下的所有东西都是村子里自己动手。在我印象里,凡是会一点手艺的,都是村子里最聪明的人。我对这些手艺人是仰望的。但是,现在主流的纪录片里,手艺人看上去特别木讷,好像只有傻蛋才去(干这行)。

《寻找手艺》导演张景:我就是要反着来 - 3

《寻找手艺》团队的行程路线,费时129天,行程34300公里,跨越23个省份,记录下了199位手艺人的144项传统手工艺。图片由受访者提供

拍之前,我想过某一天我要“嘎嘣”死了,把孩子叫到床边,告诉她们:“孩子,你爹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事,就做了这么几件。”

我就开始细数(做过的事)。我不能跟她们说,你爹拍了几百个小时的素材,但是没剪出来,这多丢人;我又不能说,你爹曾经给央视做过几个片子,但那只是工作。后来慢慢往下想,我做过一个片子,和国家林业局徒步进墨脱。虽然没挣什么钱,但是让观众看到了林业系统的艰辛,推动了林业调查人员上调工资水平。我发现,能让我笑着离开这个世界的,是做一点对社会有价值的东西。那我能做的只有纪录片。

到了2013年,我已经彻底没有收入了,打官司还得耗钱。当时,我在燕郊有一套房,要还房贷的,干脆心一横,把这个包袱甩了还会有点钱。

财新记者:很多人好奇这部片子的前期投入到底有多大?现在“回本”了吗?

张景:2014年,有四家电视台答应收购了。全国三十多个省市电视台我都有朋友,挨个跑的话就算有10家,算下来也能挣一百多万呢,我觉得不会赔。

当时,我以为这个片子二三十万就能搞定。(虽然)卖了房子,其实房款2015年才拿到。启动资金如何解决呢?我拜把子兄弟听说了这件事,二话没说甩给了我五十万。后来,我老丈人知道了,也偷偷给了我二十万。钱全部花光后,我又借了二十万。再加上其它零零碎碎的一些开销,(全职做纪录片这三年)加起来花了160万左右。现在还欠了钱。

爱奇艺的点击(分红)有三千多块,旅游卫视五月份也播过一次,被几所学校邀请过去讲过课,目前一共“挣了”四万八左右,这些就是片子全部的收入。

观众不喜欢看纪录片,是从业者本身出了问题

财新记者:你毕业于浙江广播电视高等传媒学校,央视做过纪录片相关的工作,可以说是“科班出身”。能谈谈那段经历吗?

张景:2001年进入央视,我发现即使一个东西没有任何故事,但是通过导演一编,故事全来了。在央视我学了很多技法,包括如何设悬念等等。原来在台里拍的那些,我一度以为是创作,因为我能把死的说成活的。但那样的东西做了几年之后做恶心了。

比如要去采访一个做咖啡的人,我先找资料了解咖啡怎么做,再一个个问题地设想……在拍之前,稿子已经成了,片子已经在脑袋里了,实际上是把采访对象拿过来做填空。我感觉,从进央视到做商业视频的这十年,我都走错了,把纪录片最本质的价值给搞混了。

财新记者:抛开科班经验与商业积累,你选择了去拍这么一部“土到掉渣”的纪录片。为了这部草台班子搭就的纪录片,你做了什么准备?

张景:传统媒体在抱怨观众浮躁,文化水平低,有没有从自身的角度想想?我觉得观众不再喜欢看纪录片,是从业者本身出了问题。我已经熟悉(传统纪录片的套路),我就是要反着来。比如没有把拍摄的手艺人分门别类,按照地域和时间线进行,车开到哪我就拍到哪;拍摄的每个环节,我都不知道手艺人下一步要干嘛。

我从废品收购站买了很多传统的杂志,比如《中国国家地理》《博物》,摞起来两米多高,把其中和手艺有关的都记录下来。过目的选题点有一万多个,和生活没太大关系的阳春白雪,我就排除掉,一下干掉了八九千个点。我要拍的,是能激起兴趣的,和小时候对手艺的理解相吻合的,当地实实在在使用着的东西。最后,用于路线规划的点有三百多个,在地图上一一标记,再用一条最经济合理的线串起来。前后花了半年的时间。

最专业的人员没法用,拍摄时农民会被他们的大气场吓到;我看得上的专业人员的价格太高,最高的能到5000/天。最初的四人摄制组,小蒋是我七年的助理;何思庚是我北京最好的兄弟,之前是搞IT的;喻攀是在香格里拉做酒店管理,以前拍片子时认识的。有一天,喻攀问我在干嘛,我说正在筹备这个片子,他立马就辞职到北京来了,他的录音技术是出发前一周学的。

带着两台摄像机、两台相机、一台录音机,一辆车龄十年的车,我们就上路了。回北京后车直接报废了,只留下了牌照。

财新记者:《寻找手艺》旁白的讲述角度杂糅了主创、手艺人和观众三者,为什么要用这种叙事方式?

张景:最开始,我给片子配的是第一人称。背景音乐的制作者小河听完,提了个建议:“你这成篇我我我的,我是理解你。但如果写歌,除非歌手已经名震天下,否则别人会本能的排斥,你的情绪关我什么事?”当时我震了一下。后来改了七八遍稿子,把“你”“我”揉起来。

成也真实,败也真实

财新记者:在你的旁白里,观众能常常听到主创们自己的反思。比如第二集讲藏区锻铜手艺人土旦次仁的故事,他不缺钱,但也不富裕,可但凡有些盈余,就会自己出钱造佛像,送给一些偏远较穷的寺庙。你说,“在土旦面前突然觉得很惭愧。原以为卖了房子做纪录片是很了不起的行为,但实际上,这只是一次投机而已。追求的还是回报。”当时,这件事甚至动摇了你的信心?

张景:如果土旦不出现,我不会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还是奔着钱去的:我不赔,甚至还要赚,驱动力仍然是钱,只不过找了社会价值、梦想来支撑自己。但是遇到他之后,这些就都瓦解了。

土旦给我讲了一个故事,是她奶奶告诉他的:有一名高僧,在路上捡了一笔钱,揣在口袋里,担心强盗抢了,还担心丢了,担心怎么花。无形中,钱反而成了内心的一份负担。于是他把钱扔了,心一下子也就轻松了。

财新记者:拍摄完成以后,你向数家电视台“推销”片子失利。信心又一次如临大考?

张景:2016年底的时候,我觉得可以把片子拿出来给大家看了,因为当时从稿子到剪辑已经改了五十多遍了。当时,收到的反馈包括“你这太糙了,别搞线性的了,把这些手艺都分门别类,该补拍的补拍。”有电视台说,我们免费帮你改稿子,免费重新帮你配音,才能帮你播这部片子。这些我都拒绝了。

如果只有一两家电视台拒绝我,顶多难受一两天,当十几家累积起来时,它足以把我打败了。我面对的是整个行业里最专业的群体,都说这个片子不好。距离播出最近的一次,是某电视台高层看了一集半,说这部片子“成也真实,败也真实”。

2017年年初时,我已经开始借钱过日子了。经常晚上夜深人静时拿着欠账单,再想想家庭收入已经彻底断了,孩子和老婆就在楼下睡觉,感觉下面就是一个特别温馨的世界,那个世界很有可能因为我的梦想直接塌下去,而我所在的楼上的世界实际上已经崩塌了。

到后来,有一件事情扭转了整个局面。被我“轰炸”的人中,有一位我的初中同学。他发动了当地的4所学校、39个班、2400多名孩子观看了这部片子,寄给了我一摞十几斤调查表,最后得出的结果是,98%的孩子接受并喜欢这部片子,综合评分是8.33分(10分是满分)。什么时候钱的念头看淡了呢?就是收到调查表的时候,我觉得那才是价值。

财新记者:后来为什么选择了网络平台,开放片源?

张景:何必为了商业上或许存在的小小的利益把口缩小呢?现在片子是全网放开的,当然也有很多盗版,我甚至会觉得盗版是在帮我。反正收回成本的这个念想已经没了,希望越多人看到越好。

B站的工作人员非常遗憾地说,您这部片子如果有推广费的话,绝对不是现在的样子。这几个月下来我对它就慢慢冷淡了。我知道它是好东西,将来也会有人认识到它的价值,只不过我实在没钱去推广,于是,我就把它放在旁边不管了。

财新记者:现在网络上好评如潮,之前拒绝你的人态度会有改观吗?

张景:我身边的专业人士基本上是沉默的。有一个同学对我说,“张景,你以为你的这个片子成功在哪?仅仅是因为你卖了套房、被电视台拒绝这两个噱头,仅此而已。”这是传统、主流对我的评判。即使我告诉他我的片子感动了那么多孩子,这些都通通(被忽略)。你去看弹幕,观众不是为我感动,而是为里面的人而感动。

一棵树不需要知道自己是一棵树

财新记者:拍了199位手艺人,你自己怎么定义“工匠精神”呢?

张景:我没有定义。手艺人从来不思考何为“工匠精神”,这是他们给我的一个最大的反讽。我是带着使命感,想要帮助这个那个去拍他们的,想把这个作为未来给孙辈吹牛皮的资本。但他们完全不会在乎什么价值、精神,手艺对他们来说,有的是习惯,有的是生存,有的是爱好,甚至是信仰。

《寻找手艺》的片尾曲其实已经回答了,手艺人是“森林里的一棵树,不需要知道自己是一棵树,但是没有他们,森林将不复存在。”

财新记者:片子里很多手艺人已近暮年。您担心传统工艺被替代,走向没落吗?应该以商业化的手段来挽留这些工艺品吗?

张景:我现在的态度是顺其自然。一路上看到很多政府想要强行挽留的东西,最后都只是尴尬。比如政府一投就是几十万上百万,圈了场地,造一栋房子,设计成旅游区,把所谓手艺人叫过来上班,这能否维继?不知道。有的区域(手工艺品)产量不高,但仍然积压了,因为找不到市场。

手艺人的困境的确是“销路”。在拍摄前,我和某电商平台有过合作意向。初衷都不是通过手工艺产品赚钱,而是想帮助手艺人。如果将来这部片子有了一定的社会反响力,或许会有成千上万的订单飞来,可是每个手艺人的产量也就一两百。这时候,必定会出现仿造品,甚至有工业加工的,反而会把原来的东西掩盖掉,无形中好心办了坏事。

其实,这些手艺人没怎么思考过“商业价值”,他的定价思路是,我在这些上面花了多少成本,而不是花了多少时间。时间不做成本计算。很多年纪大的手艺人认为,出去打工没有人要了,所以东西卖得便宜。何曾想过,他一辈子修炼的这个手艺,其实比一般的打工仔,从人力成本上要高。手艺,年轻人不会去学,因为不挣钱。如果能把市场抬起来,也许不会失传。

财新记者:有两位造纸的傣族老奶奶,拍照时看起来特别高兴,说:“这下我们的名字到北京了,照片也到北京了,就算名字到了北京也好啊。”屏幕上,B站的弹幕密密麻麻地写着:“到武汉了”、“到广东了”、“到北京了放心吧”、“到东京了”……这一幕着实动人。你后面还有计划继续拍这些手艺人吗?

张景:这两个老人给我印象很深刻。我没想到她们是这种思维,照片到了哪个地方,她就到了哪个地方。现在他们照片到了全世界了。如果我将信息反馈给她们,该有多高兴。其实,大部分我拍过的人,不知道外界正在很热切地关注着他们。我想给这些手艺人出一本书,挨个给他们送回去。也许当他老了,一个人寂寞的时候,会翻翻。现在第二部纪录片也在策划中。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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